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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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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氏兄弟為救乃兄,四處求告,甚至在上書中言道太子可為韋堅作證,證其無反意。此舉終於惹怒了玄宗。

玄宗畢竟已經年老,是個已失去了幾個兒子的老人,他現在只想享受盛世榮光,只想在這樣的榮光中,安度晚年。有歌舞、醇酒、美人相伴,他已心滿意足,再不想生出甚麽變故。所以,他明知道李林甫要扶持的是壽王李瑁,明知道自己立李亨為太子後,李林甫與李亨不和,想盡一切法子要扳倒太子,但他既不想動李亨,也不想動李林甫。

兩個人這樣爭鬥不休,恰好形成微妙的平衡,誰都要盡力討好自己,誰都無法一方坐大,對自己形成哪怕一絲一毫的威脅。玄宗很滿意這樣的平衡。

李林甫指使二楊誣告韋堅和皇甫惟明一事,玄宗其實心知肚明。韋堅沒有反意,皇甫惟明同樣沒有反意,但一個顯貴,一個邊將,都與太子關系密切,卻天天湊在一起,也的確讓玄宗心生反感。當年自己是如何起事的?這些人,便不知道收斂一些?也確實要好生敲打敲打這個貌似老實的兒子。

何況皇甫惟明攻石堡城無功,損兵折將,也讓玄宗甚是惱怒。雖然明裏未曾多加責備,只是削了皇甫惟明的軍權,留他在京中任個閑職,但玄宗心中卻對此事一直耿耿於懷。

大唐與吐蕃邊境的石堡城,是吐蕃依三面斷崖、一條窄徑而築成,其目的就在於扼守青隴,控制河湟,是進軍河隴的必經門戶,對於大唐,則是扼守河西走廊的咽喉要塞。因此多年來都是雙方必爭之地。

石堡城在大唐與吐蕃之間多次易手,原本玄宗對之也並非勢在必得,可是開元十七年春,當時的朔方節度使李祎奇襲石堡城,從此牢牢固守這座堅城長達十三年,到開元二十九年年末,卻又被吐蕃攻占。這讓玄宗非常惱怒。

在國內安定、百姓豐足、萬國來朝、對外戰事也節節順利的今天,這樣的失敗對於玄宗是不可容忍的。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奪回石堡城,想著雪恥,可是皇甫惟明忝為大帥,竟然幾次都失敗了。

所以,他原本就該殺。

可是殺了皇甫惟明,韋堅也得殺,殺了韋堅,太子就一定會被牽連進來。

為了太子,他勉強饒了這兩個人,貶官而已。下制書,借口韋堅因謀求官職地位,存有野心,貶為縉雲太守;皇甫惟明因為挑撥離間君臣之間的關系,貶為播川太守。

可是這個越老越不懂事的韋堅,為了脫罪,竟然將太子拉下了水。這讓玄宗怎麽能再忍?

於是韋堅再貶江夏別駕,他的兩個弟弟,韋蘭、韋芝流放嶺南。

太子李亨為免株連,立即將韋妃休了,並表示絕不以親廢法。韋妃一夕之間被打落凡塵,她不能似普通人家大歸的婦人一般再嫁,天家的兒媳,即便被休,也永遠屬於天家,她別無選擇,只有遁入空門,從此青燈古佛。

然而韋妃在韋氏一門中,還是幸運的那一個。

李林甫為斬草除根再進讒言,雖然他所謂韋堅的朋黨,已經被玄宗打壓的差不多了,因此皇帝其實已不太把這些人放在心上,但李林甫話語中的四個字打動了多疑的皇帝。

除惡務盡。

韋堅因此流放臨封。

這一切,都發生在區區數月之內。

蕭易以為,這已經是苦難的盡頭。

他從太原返京途中聽說韋堅貶官縉雲(今浙江麗水),於是匆匆趕赴縉雲,還未抵達,又聽說韋堅再貶江夏(今湖北武漢),於是再折往江夏,之後,是臨封(今廣東臨封)。

數月的日子,蕭易自己都不曉得是甚麽支撐著他如此往返奔波,萬裏追隨。

終於抵達臨封,已是當年深冬,看到憔悴衰老到幾乎認不出的韋堅那一刻,蕭易便已支撐不住,一頭栽倒,就此人事不知。

自小習武,幾乎百病不侵的蕭易病了,一場大病,纏綿一冬。

即便臥病,即便生活淒苦,即便韋家已無權無勢,但能和韋堅在一處,能經常看到那張蒼老憔悴卻無比親切的面孔,蕭易的心還是迅速安定了下來。

只要人活著,就有希望。

這個在他心中等同於父親的人只要活著,他便還有家,他完全無法想象失去這個老人的那一天。

他並不知道,就在第二年的春天,李林甫為斬草除根,奏請玄宗後,派出酷吏羅希奭前往韋堅兄弟和皇甫惟明以及其他讓李林甫有所忌憚的貶官流放地,將他們全部賜死。

如果只是賜死,或許還不是那麽可怕,可是羅希奭殘忍之處就在於,他從來不會讓人輕輕松松的死。

昔日宰相李適之聽說羅希奭要來,自飲毒酒而死,他曾任朝廷衛尉少卿的兒子李霅(音閘)想扶柩返鄉,卻被羅希奭截住,活生生杖殺。

“州縣且聞希奭到,無不惶駭。”這一路上,在他的手中死了太多人,太多太多曾經的顯貴高官在這個酷吏手中受盡折磨和屈辱而死。

其實羅希奭還在路上時,韋堅已聽說了這個人,和這個人一路上所做的事情,他已認命,只求不牽累家人。他知道自己的家人受自己卵翼多年,都已柔弱不堪,覆巢之下,只會驚慌四散,卻絕不會有甚麽勇氣反抗既定的命運。

但蕭易不同。

蕭易自幼喪母,父親棄他如敝履,這許多年竟仿佛從來不曾有這個兒子。被韋堅收留後一向事他如父,且孺慕至深,這已足夠讓他無法眼睜睜看著自己死。

偏偏這個孩子率直、熱情,通曉武藝還有一身少年人獨有的倔強與傲氣,倘若羅希奭來時,蕭易一時控制不住做了甚麽驚天動地的傻事,不僅救不得他,反而會連累蕭易自己和韋家其他那些原本可以不死的人。

韋堅自流放臨封,一直郁郁寡歡,每日枯坐家中,家中人對此頗感憂心,卻不曉得如何勸慰家主,在這一天,韋堅卻忽然一反常態,要下人召集了家人一起用餐,準備了如今對韋家來說很難得的佳肴美酒,席間還溫言與家人說笑,甚至唱了一首曲,還跳了一支舞。

家人都道家主終於想開了。一家之主能夠振作起來,這家人就不會徹底沈淪,因此家人都很高興,韋夫人也被勸了幾杯,不等散席便支撐不住,讓兒媳扶著入內歇下了。

蕭易還在病中,因此未曾列席,其他人都離開後,韋堅提起一個早已備好的食盒,來到蕭易的房間。

食盒中是幾樣蕭易愛吃的菜,雖然已冷了,味道依舊很好。韋堅還帶了一小甕酒,與蕭易倒了一小盞,溫言道:“雖在病中不該吃酒,但這是紫蘇酒,紫蘇解表散寒、行氣和胃,可以禦寒。如今家裏艱苦,炭用不足,被衾亦薄,此地入冬便潮濕陰冷難耐,此時尚屬初春,依舊陰冷的厲害,吃一盞紫蘇酒,對你的身子還有些裨益。”

別說是對身子有益的紫蘇酒,便是此時萬萬不能吃的烈酒,但凡韋堅給他的,蕭易一樣甘之如飴,此時早慌忙坐直接過酒盞,道:“不敢當,不敢當,哪裏能勞動大人倒酒!”

韋堅笑道:“你與我拘禮作甚,今日難得有好菜,陪老夫吃杯酒。”

蕭易自然無有不從。他酒量雖不甚大,但這一小翁酒通吃下肚應該也沒甚麽問題,不過大約是病了這許久,身子虛弱,又許多日子滴酒未沾,與韋堅對酌了一會,竟微微有些醉意。

韋堅微微一笑,道:“畢竟是個孩子,吃些酒就不成了。”他站起身,輕輕撫摸蕭易的頭,道,“歇了罷,入夜了,太冷,被子定要蓋嚴些,莫吃了寒,病情又反覆。”

蕭易只覺頭頂的手幹燥溫暖,勉強忍住沒有像小時候那樣順勢在這手心中蹭蹭,卻仍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天真的如同多年以前。

大人今天看來是真的心情好,定是想出了甚麽法子解決此時的困境罷。

大人聰明絕頂,從來沒有甚麽事情能難倒大人。

只要大人肯振作,刀山火海,我都跟了他去。

這樣想著,蕭易慢慢陷入了夢鄉,嘴角仍掛著那抹天真甜蜜的笑。

韋堅輕輕替他掖了掖被角,提起食盒,離開了。

半夜,韋夫人口渴,喚人端水,卻無人應答,才想起如今已沒了貼身仆從,借著微弱的星光環目四顧,房間中,只有她一個人。

伸手摸摸床榻的另一半,冰冷。

韋夫人心中生出不詳的預感,起身喚道:“阿郎?”

無人應答。

韋夫人披衣起身,推開房門,樹影婆娑,夜風中發出沙沙的聲音,樹影那邊的書房,一燈如豆。

韋夫人心下奇怪,韋堅怎麽如此深夜還在書房?她走過去,敲門,門卻是虛掩著的,隨著她的動作,吱呀一聲,開了。

清冷的月光自窗欞照進來,將一條人影拉得老長老長。

甜夢中的韋家人被一聲劃破寂靜的巨大哀鳴驚醒,急起循聲找去,便見韋夫人撲倒在書房門口痛哭失聲,頭發散亂,而韋家家主,正在書房的房梁上微微搖晃。

老夫人的哭聲暗啞到幾乎無聲,所有人都能感覺到哭聲中莫大的傷心和絕望。韋家幾個兒子則遠遠沒有乃母那樣傷心,看到父親選擇了這樣一條路,心中紛紛湧起的念頭卻是尋找遺書——雖然韋堅被貶官流放,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韋家的家底依舊是厚實的,沒了家主,唯有盡快找到僅剩的那些財帛才能管得後半生溫飽,此時此刻哪裏能將心思全部用來傷心?

於是一群人看似悲痛萬分地將韋堅自房梁上解下來,看似紛紛傷心欲絕一般伏地大哭,眼睛卻滴溜溜在房中四處逡巡——其實他們並不用十分費力去尋找,遺書就在書案上躺著,封皮上明晃晃三個大字:絕命書。

手最快的是韋家次子,他搶過去搶先拆開,這果然是韋堅的遺書,遺書中先是說明自己為甚麽自盡,然後便提到了家中餘財收藏地點,還說到務必過幾年再取出來使用,起碼五年內家用盡量簡樸,防備奸人覬覦。並將餘財一一做了分配,韋家諸子及夫人姬妾均有提及,卻獨獨沒有提自小在家中長大,幾乎便等於韋家兒子的蕭易可以分到甚麽,關於他,只有一句話,保護韋家長子,使其得以扶柩北歸。

沒有任何利益,只有責任。

韋家諸子以為,看到這樣的遺書,蕭易大概會失望,會憤怒,會拂袖而去,再也不和韋家來往。可是韋家現在的的確確需要蕭易這樣武功高強且忠心耿耿的人鎮住場面,不然即便羅希奭不動手,也難保家中有些人因為家主故去而心生惡意,所以韋家長子做主,將遺書略改了改。

當然,財帛還是舍不得給蕭易太多,能夠讓他不至於一無所得也就夠了——他畢竟只是韋堅收養的孤兒,無名無份。

弄完這一切,他們才發現亂哄哄鬧了這半天,闔府上下諸人都如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連繈褓中的幼兒都已被嚇得哇哇大哭,蕭易竟然還未出現。

派人去叫,發現蕭易竟然醉臥在床,沈睡不醒,仆人們想了很多法子居然都沒辦法叫醒他,報給老夫人,老夫人只是哭,甚麽也沒說,韋家長子卻不耐煩了,喝道:“甚麽當口!居然還吃酒吃到酩酊大醉!大家都到了,只差他一個,擡也要把他擡來!”

蕭易被擡來時依舊在沈睡,嘴角留著一抹微笑,甜蜜,滿足,帶著希望。

這抹微笑此時此刻在韋家諸人眼中看來簡直刺眼極了,於是在韋家長子授意下,終於狠狠心往蕭易頭上潑了一盆冷水,在這早春寒冷的淩晨,一盆冰冷的,剛剛打上來的井水。

蕭易受此一潑,一個激靈便醒了,睜開眼睛,眼前是韋家長子已滿是不耐的臉,然後是一句冰冷的話:“家父去了,懸梁,大家都到了,只差你一個。”

短短一瞬間,蕭易眼中盡是迷茫,然後是震驚,再之後是不信,繼之便是一個打挺跳起,撲出人群,沖向那個被震天哭聲圍住的所在。

沒有人打算擋住他,可是也沒人打算為他讓路,蕭易明明還是病體,明明在昨日還虛弱不堪,此時此刻卻不曉得哪裏來的力氣,竟然如猛虎出閘,將擋路諸人無論是誰,一一大力撥開,幾個跪在那裏的孝子賢孫不留神竟有被他撥得原地轉了個圈才摔倒在地的。

待好不容易費力爬起來,很有些人想破口大罵,也很有些人想將這個無禮的小子教訓一頓,家主新喪,怎容得他如此大鬧?可是他們都被蕭易接下來的反應驚得忘記了他方才的無禮。

蕭易推開眾人,撲倒在韋堅屍身旁,望著屍身已變形變色的面孔,怔怔地一動不動,仿佛魔怔了一般,但面色瞬間已紅得可怕,過了片刻,突然用力一捶胸口,大喊一聲:“痛死我也!”便是兩眼一黑,一口血箭噴出,跌倒在韋堅腳邊,韋堅胸前衣衫被染得斑斑點點,俱是血痕。

老夫人顫巍巍擡起頭,已哭得昏花的雙眼慢慢掃視著四周,最後終於定在蕭易身上,她慢慢挪過去,伸出手,將蕭易的頭抱在懷裏:“小易……小易啊!!!”話音未落,已放聲大哭。

蕭易在老夫人懷中悠悠醒轉,整個人仿佛受傷的野獸,在韋堅腳邊蜷縮如蝦,牢牢抓住屍身衣衫一角,淚水連珠般簌簌落下,目光卻死死盯著在場諸人,口中一聲甚過一聲,如同自心底噴出的哀鳴:“為甚麽……為甚麽……為甚麽大人,會尋短見?為甚麽?你們誰能告訴我,究竟是為甚麽!為甚麽啊!”

聲聲詢問如杜鵑啼血,竟讓在場諸人無不心驚。韋家長子走上一步,將韋堅遺書展開放在蕭易面前,道:“你自己看罷。”

蕭易一目十行掃過全文,目光最後牢牢釘在三個字上,他一字一頓念出聲:“羅……希……奭!”

羅希奭!

韋堅的葬禮辦得很簡單,卻拖了很久,羅希奭到臨封時,還來得及到靈前看看韋堅最後一眼,順便驗明正身。

確實是韋堅,無疑。

羅希奭看著韋堅那張老臉忍不住恨恨呸一聲:“老東西,算你死得快。”

最關鍵的人已經死了,羅希奭沒興趣對韋家那幾個不成器的兒子下手,只將註意力轉到韋家資財上,著人徹底查抄了韋家上下,搜到的田契字畫並金銀玉器果然不算少,讓他心下很是滿意,再四處尋摸一圈,見再無甚麽好處可拿,便拂袖而去。

蕭易從頭到尾一言不發,冷眼旁觀。羅希奭搜走的資財是他做主取出來,特意放在那裏的,裏面小部分是韋家諸子打算分給蕭易的那些,大部分則是蕭易勒逼他們交出來的。

“羅希奭此人性極殘忍,此番前來本是要來折辱殺害大人,如今大人自盡,羅希奭必然會失望,如若在資財上不能讓他滿足,他定會將憤怒發洩在韋家其他人身上,到那時,別說家產不保,性命已將堪憂,因此無論如何也要用財帛填飽羅希奭。”蕭易冷冷道,“小子有言在先,各位小郎君現下若舍不得錢帛,到羅希奭下手殺人時,休怪小子幫不上甚麽。舍命還是舍財,請各位斟酌。”

這也是大人的意思,蕭易心道。他心中冷笑,以韋家諸子之才智,原本也沒法子明白大人的心思,因此沒必要和他們說這一層,只教他們乖乖聽話,能讓自己完成老大人的囑托便好。

確實,韋堅的遺書中只說讓他保護韋氏長子扶靈北上,卻只字未提如何應對羅希奭,須知李適之殷鑒不遠,即便韋堅自盡,以羅希奭的性子,也不會輕輕繞過韋家上下,難道讓蕭易以一己之力去傻乎乎的反抗?韋堅太清楚自家兒子們的心思,也太了解蕭易。他明知道兒子們絕不會主動舍財,也明知道蕭易絕不會貪圖韋家一絲一文。倘若他在遺書中明說要讓蕭易主持大局,讓他將部分資財獻與羅希奭,餘下分給諸子,諸子定然不樂意,必然會趁著蕭易未醒,將遺書私藏。如今這樣寫,諸子為了讓蕭易肯賣命,反而會私改遺書,小小分給蕭易一些錢財,蕭易卻可趁著這個機會掌握家中財產多寡,從諸子手中逼出足夠給羅希奭買命的財帛。諸子自然舍不得,可是他們改過的遺書在先,家中資財蕭易是有份的,一旦蕭易將自己名下的先盡數拿出來,再要求他們獻財,比諸子要獻出所有給羅希奭的資財要容易的多。

人總是這樣,當有人比自己更吃虧的時候,自己稍稍吃那麽一點點虧,似乎便不再那樣難以接受。

大人對人心的把握,其實早已爐火純青,但即便是如此睿智的大人,依舊逃不脫李林甫的羅鉗吉網。

想到這裏,蕭易忍不住又要落下淚來,卻硬生生忍住了。

扶靈啟程北上時,已春暖花開,一路雖然每多險阻,所幸舉家安好。在長安西郊外的戶縣一個不打眼的小農莊裏安頓好韋家上下,又與韋家長子獨自前往長安萬年縣,不聲不響將韋堅歸葬韋氏祖墳之後,再趁夜離開。返回戶縣當晚,蕭易便離開了韋家,臨行前到老夫人處辭行,磕了三個頭,道:“小子要去投軍,不能再在夫人膝前盡孝,請夫人原諒小子不孝!”

韋夫人伸出手輕輕撫摸蕭易的頭,柔聲道:“小易,你是個好孩子,此去千萬記得不要再想法子給大人鳴冤,李相勢大,他在世一日,大人的冤情便一日不能得申,反而會牽連你。大人泉下有知,也定然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否則便不會在那晚刻意用藥迷倒你,你要明白大人的心。”

蕭易捧住老夫人衰老幹枯的手將臉埋了進去,熱淚滾滾而下。

這世上除了大人,便只有韋夫人是真心愛自己的,韋夫人已如此衰老,今日一去,只怕便再無相見之日。何況自己要去做的事情,還是九死一生的事。

今日一別,其實,便是永別。

其實臨行前還有一樁事未了,蕭易站在山頭遠望長安城的燈火,不曉得那個自稱蕭瑟的少年是否還在湘泉山莊?他回來後已暗暗打探過了,那個莊子的主人並不姓蕭,姓李。

那是晉城公主的產業。

李唐朝廷向來胡漢雜糅,許多胡人甚至異國人在大唐任職。晉城公主原是李唐宗室之女,開元十五年封晉城公主,下嫁前朝遺貴,時任青州刺史的鮮卑慕容氏後人、索盧侯慕容知廉,晉城公主誕育一子一女後便自青州返回長安,常居於此。

武惠妃去世後,至尊一直郁郁不樂,因此廣選後宮,開元二十九年,晉城公主長女入宮,封才人,卻始終未得多少恩寵,到如今,貴妃三千寵愛在一身,慕容才人的聖寵就更談不上了。至於晉城公主的兒子,大名叫做慕容襄,據說自小玉雪可愛、聰明伶俐,小時候隨母入宮面聖,至尊都曾抱在懷裏讚過,長大後卻變得頑劣不堪,搶男霸女,白日宣淫,且葷素不忌,典型的紈絝子弟。

那個少年,是否便是慕容襄?母親留下的信物尚在那少年手中,必然是要取回的,只是遷延日久,不曉得那個少年是否會順順當當將玉玦還給自己?

以蕭易直來直去的性子,本該直接上門求見,但這陣子跌遭大變,蕭易也變得謹慎了許多。回憶起當日之事,處處蹊蹺,因此留了個心思,沒有去湘泉山莊找人,反而在長安找家客棧住了下來。

他自小在長安長大,此地大街小巷裏坊街市無有不熟,選的客棧正在晉城公主府邸後門附近,這裏每日有大車拉著菜蔬果品等出入府門,管得便不太嚴。耐下性子觀察十數日後,蕭易終於等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個子不高,圓臉,常帶笑,沒有錯,正是那個叫武夷的小廝。這小廝很明顯是那少年的貼身仆從,他在這裏,那少年九成便是這府裏的人。

其實武夷屈尊跑來這裏,原因無他,小郎君又忽發奇想,才入夏就要吃冰雪元子,偏偏家裏規矩大,這個時候冰窖的冰還不能動,只能去外頭找,因此武夷才特意來叮囑采辦,務必要給小郎君尋些冰回來。正說話間,卻聽旁邊一個下人湊過來稟道:“執事,門外有人求見執事。”

“見我?”武夷很是奇怪,自己平素跟著容襄,極少獨自出門,因此也不認得甚麽人,怎會有人要求見自己?

他走到門外,卻見門外立著個垂髫童子,見到他出來,問道:“哥哥便是武夷麽?”

武夷見他年幼,不以為忤,笑道:“我便是,你找我何事呀。”

那童子自懷中掏出一塊疊得整整齊齊的麻布,遞過來道:“有人送信給你。”待武夷接了,拔腿便走。

武夷心中詫異,打開麻布,卻見上面一行字:“項王失機,百年難歸。明日午時,明德門外,十裏長亭,恭候君駕。”

武夷一頭霧水,這塊布條上每個字他都識得,偏偏合在一起卻不曉得究竟在說甚麽,只看得懂好似是個約請。他心下明了,以自己這點學識,這般雲山霧罩的必然看不懂,因此投書人約的必然是能看懂的人,便將布揣在懷中,去找容襄。

作者有話要說: 羅鉗吉網,語出《資治通鑒?唐玄宗天寶四載》。“李林甫欲除不附己者,重用酷吏羅希奭、吉溫,二人皆隨林甫所欲深淺,鍛煉成獄,無能自脫者,時人謂之‘羅鉗吉網’”。

慕容知廉確有其人,據說也的確是隋朝名臣慕容三藏的孫子,不過他在唐代只做個小官兒,也沒什麽侯爺的稱號。真正的索盧侯是慕容三藏他爹慕容紹宗,這人在歷史上還是頗有些名氣的。我這裏完全沒有考慮史實,純粹亂用官職封號,別介意哈

☆、玉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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